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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鸡汤式科学研究,如何成了社会问题的快速解药

(2021-04-10 出处:第一财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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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对“政治正确”的美国左派公知阵营,有三位非常活跃的人物。一是前“窃听”(The Intercept)新闻网站创始人格伦·格林伍德(Glenn Greenwald),二是前Vox新闻网站创始人之一马修·伊戈雷西亚斯(Matthew Yglesias),三是《纽约》杂志社会科学条线记者杰西·辛格(Jesse Singal)。这三位白人男性媒体人,常因其反时代潮流的逆向思维,被女权主义者、反种族主义者、LGBTQ平权主义者等身份政治活动家们在各大社交网络上狂轰滥炸。格林伍德、伊戈雷西亚斯和辛格,代表一股很奇怪的,只可能存在于当下社交媒体环境的意识形态力量——他们是左派,却比右派更遭左派记恨。 杰西·辛格的处女作新书《快速解药——为什么流行心理学不能解决我们的社会问题》(The Quick Fix——Why Fad Psychology Can't Cure Our Social Ills)讲的是个简单问题——种类繁多的以“行为科学”“心理学”为名的心灵鸡汤式科学研究,哪怕来自大名鼎鼎的哈佛耶鲁哥伦比亚大学,也有很多是立不住脚的骗局,国家政策很容易被这些伪科学带偏方向。然而此书有趣的地方不仅限于此,辛格在书中通过8个不同的数据造假案例,有意无意在影射另一个问题——是什么导致心灵鸡汤在政策界、学术界如此流行?什么样的人热衷于给宏大社会问题找“快速解药”?辛格的推特黑子们,恐怕要掉入这个范畴了。 1983年出生的辛格,职业生涯初始在《纽约》杂志报道所谓“行为科学”新闻。行为科学、行为经济学、行为心理学这些热词,听起来很“科学”。倘若你收到一篇著名学术刊物《心理学》(Psychological Sciences)发表的、经同行评审的文章,标题为《厌女推文与对女性施加暴力有直接关联》(Misogynistic Tweets Correlate With Violence Against Women)或《从感觉而来的态度,是固定不变的,还是转瞬即逝的?》(Attitudes Basedon Feelings:Fixed or Fleeting?),你是从字面意义上相信呢,还是对此表示一定怀疑?(以上两篇文章均来自2021年3月号的《心理科学》刊物) 刚入行的辛格感到困惑。在这根条线上当记者,他每天都会收到无数类似的标题耸人听闻的文章。虽然辛格有与社会科学和统计相关的学历背景,他也无法证实或证伪复杂的数据模型,更不可能知道原始数据的获取方法是否有造假成分。而数据造假,通过辛格的一系列“曝光”报道,门外汉会发现,操作难度为零,几乎没有成本。此前辛格较为有名的一篇报道,写的是一个叫迈克尔·拉库尔的“学术天才”。2013年,拉库尔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政治系读研究生。在行业学术大会上,拉库尔向很多人展示了自己的研究成果。他自称在加州进行了10000人的民意调查,得出了“性取向与政治观点有直接关联”的结论。 在门外汉看来,10000人的民意调查好像没什么大不了。至少在大会上,没人对此表示怀疑,你也可以理解为没人认真听,因为最简单的数学会告诉我们,大部分民调会给受访人100美元左右的费用。10000人的民调,要花整整100万美元。一个研究生,哪儿来那么多钱?即便他有那么多钱,哪个调查公司能给一个研究生做规模如此庞大的调研?拉库尔很快与一名德高望重的哥伦比亚大学教授联名在学术大刊《科学》(Science)上发表了这篇论文,依然无人表示怀疑。只有一个26岁的研究生大卫·布洛克曼(David Brockmann)看出了猫腻。他看出猫腻不是因为他有一双政治学系研究生理论上应该具备的慧眼,而是因为他崇拜拉库尔,想自己重复一遍拉库尔的研究,却发现没一个调研公司有能力接他的单。拉库尔声称自己聘用的调研公司,不仅从未做过拉库尔文中的研究,连他发给合作对象的来自调研公司的邮件都是假的。所有的数据全是拉库尔自己编出来的。 辛格在《快速解药》里还写了另一个相似的故事。2010年,来自哈佛大学商学院的艾米·卡迪(Amy Cuddy)和两个来自哥伦比亚大学的同事做了个研究,把42个学生分成两组,一组做几个所谓“强势姿势”,比如倒在转椅上,双手垫在脑袋后面,脚翘到桌面上;另一组做“弱势姿势”,比如像小学生一样手放在腿上坐着。卡迪让两组人分别进行简单的赌博活动,接着让他们从1到4衡量自己觉得“强大”或者“一切都在掌控中”的感受。除此以外,学生还提供了唾液,供卡迪研究荷尔蒙分泌。卡迪很快得出了明显是她此前早已预设,你也能猜到的结论——身体语言对成功很重要!“我们的身体改变我们的思想!”她的论文发表在《心理学》杂志上,以此为基础的Ted Talk在YouTube上有5800万点击量。《纽约时报》说:“卡迪的发现能让人不吃药就发生转变!如果你处理难事之前站得像超级英雄一样,你身体里的荷尔蒙会发生变化,你会更自信、掌控力更强!”“强势姿势”这一概念就这样开始走红。那本著名的雪莉·桑德伯格(Sheryl Sandberg,Facebook的CEO)的自传《向前一步》(Lean In),如其标题,便是受了卡迪研究的影响。 很容易猜到,卡迪的研究根本没有多么强大的科学依据。她做了统计学上叫做“P值造假”的行为,其他研究者无法从重复实验中得出她的研究结果。很有可能卡迪丢弃了一部分不符合她预设的数据,连她的两位合作者也表示研究纯属造假。但这不妨碍卡迪依然在叫卖她的“强势姿势”理论。站站直就能自信,谁不愿意信呢? 问题就出在这里。真的有人愿意信。首先是政府。要解决种族歧视的问题很难,因为这主要是贫富差距的问题,但花钱研究“种族主义”或者开展“反种族主义学习班”,就容易得多。一种哈佛大学开发的IAT测试(Implicit Association Test)曾用在很多美国大型企业和学校的所谓“多元化训练”当中。这种测试让你把类似“幸福”“危险”一类的词语分成黑白两类,最后会告诉你:你是个种族主义者,哪怕你自己根本不知道。使用多年以后,很多研究者才发现,从统计学意义上说,这一测试根本没有这个能力,目前已下线。这是个悲剧,因为这测试养活了多少人力资源机构和所谓的心理咨询师? 其次是各类非营利组织、社会慈善机构、学校等。没有这些“行为科学”来支撑,他们怎么能募集到经费呢?所有这些“行为科学”的鼻祖,辛格认为,是美国1980年代开始的“培养自信运动”,这项运动尤其在教育行业盛行。曾经的美国也是过度教育、打压式教育盛行,人民心理压抑,不甚快乐。忽然有一天,一位名叫约翰·巴斯孔切罗斯(John Vasconcellos)的加州州议会议员认为,一切社会问题,都是因为人不够自信。这位约翰·巴斯孔切罗斯,像很多加州人一样,是各类心灵毒鸡汤重度上瘾者,从Big Sur著名的邪教,到鼓励女人跟自己的父亲发生性关系,再到美西60年代奇形怪状的嬉皮士花样,一样也不放过。巴斯孔切罗斯提议政府花重金搞“培养自信运动”。很快,全国各地开始效仿。学校里出现了一些鼓励自尊自爱的活动,比如大家围成一圈,夸奖自己左边或者右边的人;或者一人说一件自己做错的事,老师和其他小学生大声告诉他:“你很棒!你没错!”巴斯孔切罗斯甚至找来几个加州大学的教授,搞出了一本他自己作为作者之一的专著,用“科学方法论”鼓吹自信的重要性。时任加州大学的领导表示,巴斯孔切罗斯管大学预算,他能怎么办呢?另外,想少花钱的政府很欣赏巴斯孔切罗斯的方法。相比花好几百个亿真正搞扶贫,何不花百万分之一、千万分之一的钱,搞鸡汤互助小组,让大家忘记人生艰难? 很显然,自信和成功的关系不是如此简单。一位叫罗伊·鲍米斯特(Roy Baumeister)的学者在重新研究巴斯孔切罗斯那本专著的时候发现,很多事实都经不起推敲。比如,自信心强的人更容易犯罪,反而不自信的人,通常是唯唯诺诺的好公民。又比如,鲍米斯特发现,在巴斯孔切罗斯的研究里,所谓“成功”,大部分是以主观打分的形式衡量的。很有可能本来就自信的学生会认为自己成绩好,哪怕他的成绩根本就不好。 然而鸡汤式、鼓励式的教育方法早已蔓延到全美国的学校。“千禧一代”美国人,包括辛格自己在内,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辛格在《快速解药》里写到自己读小学的时候,老师用气球代表人的感受,有人对你好,爱你,气球就被吹大一点,骂你,讨厌你,气球就瘪掉一点。“所有人都该被爱”,是“千禧一代”的标志性口号。“冒犯”成了大忌,“批评”不被许可。如果你心里不好受,最好的方法不是去解决让你不好受的真正原因,而是去参加互助小组,给自己找到“安全地带”。 正是这批人,对“政治正确”有着极端信仰,也是这批人,很难接受任何人点破社会的复杂、贫富差距的日益增长,以及人类生活本质的荒谬与艰难。行为科学、流行心理学和发迹于此的“身份政治”,于是取代了哲学、宗教与毒品,成为了新时代的“快速解药”。吃完了,你感觉好了一点,其他什么都没改变。 《快速解药——为什么流行心理学不能解决我们的社会问题》(TheQuickFix——WhyFadPsychologyCan'tCureOurSocialIlls) 杰西·辛格(Jesse Singal)著 Farrar,Strausand Giroux 2021年4月版